诗文传家远,书香满中华。2017年6月底7月初,在《诗书中华第11集》中,钱文忠点评嘉宾,对“子非鱼,安知鱼之乐”作了解说,这出自《庄子•秋水》中的一句话,这句话不是庄子说的,而是惠子说的,源由是这样的:水中一对白鱼晃着尾巴游乐过来,庄子感慨道这是鱼的快乐!惠子说,子非鱼——你不是鱼,安知鱼之乐——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呢?庄子的回答是,子非我——你不是我,安知我不知鱼之乐——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鱼的快乐呢?惠子的回答非常精彩,我非子——我不是你,固不知子矣——当然我不知道你,子固非鱼也——当你也肯定不是鱼啊,子知不知知乐——说你不知道鱼之乐,(全)矣——合情合理,太合逻辑了。所以庄子和惠子的对话,真的是证明了,我们的先秦的古人是有逻辑精神的。王充闾在散文集《文在兹》中第一篇散文《寂寞濠梁》中,提及庄子和惠子对话的地方就在“濠梁观鱼”处,王充闾去濠梁,是做了一番功课的,濠梁在淮南钟离郡,明皇陵和中都城都在“濠梁观鱼”跗近。
中国是散文的国度,中华散文,源源流长,灿若繁星。一百多年来,我国社会生活激荡嬗变,各种思潮风起云涌,使散文这一短小精悍、极富时代性和主体性的文学样式得到了空前的发展。名家名篇迭出,佳作奇葩纷呈异彩,“时代推动了散文,散文反映和表现了时代”。
王充闾从1995年开始了历史文化散文的集中写作,15年来,结集为9本书:《面对历史的苍茫》、《沧桑无语》、《寂寞濠梁》、《文明的征服》、《龙墩上的悖论》、《历史上的三种人》、《千秋叩问》、《文在兹》、《张学良:人格图谱》。王充闾踏访全国十多个省市的古城遗迹,结合对社会人生的体悟,创作了一批历史文化散文。《寂寞濠梁》出自《文在兹》,《文在兹》收入的散文作品有45篇。
濠梁之思引出鱼乐之辩,君子无所争,其争也君子。庄子与惠子在濠梁之上关于“知鱼之乐”的论辩,是可谓棋逢对手,将遇良才。惠子从人与物对立的视角,用逻辑思维得出“人不知鱼之乐”的结论。庄子则从人与物交融的视角,用直觉思维体悟出“人知鱼之乐”的境界。惠子是向外穷究苦索,注重向客观方面探求;庄子则致力于向内开掘,喜欢在主观世界里冥思玄想。尽管思古已够让人深思,咏叹已有无穷的兴趣,王充闾写此文并非为“发思古之幽情”,而是托物寄托,白居易云:“歌诗合为时而作,文章合为事而著。”当代学者姚曼波说:“在《庄子》中,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紧密结合,水乳交融,相互补充,其契合之巧妙,如同演双簧戏的两个角色,在形象思维的一举手一投足背后,都清晰地透出了逻辑思维的理性声音。它真正是思想的文字和幻想的文字的和谐结合。”
《寂寞濠梁》在艺术上具有鲜明的特点:
(一)叙述与议论结合。全文以叙述为主,述说历史的兴亡故事,但不是历史的重现,处处显露出作者的贬斥与机锋。人杰地灵,凤阳乃明朝开国皇帝朱元彰的故乡,在“濠梁观鱼”随处可见这位“濠州真人”的龙爪留痕,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。一将功成万骨枯,假如那些身居高位,享禄万钟,最后惨遭刑戮的明初开国功臣,有机会读到庄子对楚王说的话,那又该是别有一种滋味上心头!只有与朱元彰共患难,不可与朱元彰共富贵。
(二)历史与现代相融。文章重在说“史”,但处处与现代融合,透射出对社会、对人生的思考。苦难本是一笔宝贵的财富,是锻造人性的熔炉。伴君如伴虎,明朝开国功臣不会有谁懂得庄子讲的“膏火自煎”(油膏引燃了火,结果反将自己烧干)、“山木自寇”(山木做成斧柄,反转过来砍伐自己)的道理。他们头脑都十分简单,最后在政治黑幕中扮演了人生最惨痛的悲剧角色。水能载舟,也能覆舟,这不仅是对古人的讽喻,也是对现代人的告诫。良禽择木而栖,楚国使者带着国王使命邀请庄子入仕做官,庄子漫不经心地提及已经死去三千年的神龟,使者不假思索的回答,当然愿意活着,庄子顺势婉拒了楚国国王的邀请,让国王在神龟与庄子之间来做二选一的选择。
(三)寂寞濠梁出自经典。王充闾古典诗词学富五车,原来《寂寞濠梁》这题目是有出处,出自二百年前黄景仁的七律《濠梁》:谁道南华是僻书?眼前遗躅唤停车。传闻庄惠临流处,寂寞濠梁过雨余。梦久已忘身是蝶,水清安识我非鱼。平生学道无坚意,此景依然一起予。冥冥之中,我感觉王充闾是以黄景仁的七律《濠梁》作为去濠梁的预案和总结,也许有些尽兴而来,扫兴而归的感觉,当然“庄惠临流处”不看还好,一看果然真是十分失望。否极泰来,也许只有这样,最后,当回归自然的种种想望与期许在现实中一一落空时,大概人们就只好跑到艺术梦幻世界里去寻觅了,逃离历史的真实来追求艺术的真实,逃离物质的真实来追求精神的真实。
(四)诗意与理趣联结。之所以“庄惠临流处”果然真是十分失望,那是因为自然环境的恶化,现代人往往从实用性、功利性的角度来看待自然,在物欲横流的冲击下,人们没有兴致去领误大自然的深沉意蕴,更谈不上到去探索寻找精神家园、正视人类危机之类的哲学命题了。这样令人沮丧的生态环境,就是庄子仍在世不仅无从看到“白鱼晃着尾巴出游从容”的怡然景色,怕连一点雅兴也要荡然无存了。自然更谈不上赏识那种“濠濮间想”。既前后呼应,使文章有整体感,又是对历史的概括与总结,使文章的内容跃上了哲理的层次,具有深刻的警世作用。王充闾有着这样的感慨:任何一个现代人在充分享受种种物质便利的同时,都表现接受由于虐待大自然所招致的惩罚。近乎诅咒:不管你是富可敌国的亿万财阀,还是一个一文不值的穷光蛋,每天都无法拒绝呼吸雾霾,人们总不能吃饭睡觉也还戴着防毒面具吧?还是善待自然吧,自然也会善待人类。
(五)记叙与抒情共生。无论记人、叙事、写景、状物,这些作品均情真意挚,朴素隽永,展时代风貌,抒浓浓的亲情、友情、乡情、国情。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,在《寂寞濠梁》散文中,王充闾是褒庄贬惠的。惠子是以智者的身份,用理性的、科学的眼光来看,在没有客观依据的情况下,他不肯断定鱼之快乐与否。而庄子则是以具有浪漫色彩的诗人身份,从艺术的视角去观察,他把自己从容、悠闲的心情移植到了游鱼身上,从而超越了鱼与“我”的限隔,达到物我两忘、主客冥合的境界。
“通感”与“移情”两种心里作用是必不可少的
。有了“通感”,人与人之间的心灵沟通,人与物之间的冥然契合,才具备了可能性;而通过“移情”,艺术家才能借助自己的感知和经验来了解外物,同时又把自己的情感移到外物身上,使外物也仿佛具备同样的情感。
有句俗话:书山有路勤为径,学海无涯苦作舟。有道是:学而优则仕。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。“人之有苦,为其有欲,如其无欲,苦从何来?”我尝试着着改动一下,以便更贴近“通感”与“移情”。书山有路证为径,学海无涯悟作舟。南宋陆九渊,提出了一个很著名的治学主张和方法叫做“我注六经,六经注我”,在此基础上,他创立了有自己独特风格的儒家学派心学。传统文化注重体悟,要经历几个阶段方可,一要亲证;二要体知;三要妙悟,需要身与心同时证悟。“我注六经”则要利用六经的本义,用通俗的语言来进行文本的还原;而“六经注我”则要利用六经的本义,反复体悟其中的道理,来阐释自己的学术理念,说白了就是用自己生命中所领悟到的东西,去理解学到的知识,来与古人之心相契合。
由鱼乐之辩引出“濠濮间想”,基于生物分为动物和植物,我以为植物无快乐可言,有些植物人也无快乐可言,有些植物鱼大抵也无快乐可言。冥冥之中,海豚在训兽师的调教下可能有快乐情感,至于庄子与惠子所观的鱼很难有快乐情感,至于移情,那得另说,就像诗人阿米尔说,一片自然风景就是一种心情。物质的真实不同于精神的真实,历史的真实不同于艺术的真实。问题是:除了人之外,其他动物是否有意识,是否有快乐意识?人类语言体系与鱼类语言体系是否能转译?如果彼此语言体系译不准,怎样破译快乐意识?庄子说了,既然你说“你怎么知道它们的快乐”说明你已经知道我晓得了它们,只是问我从哪里知道的呢?我是从濠水之上知道的,知道鱼类的快乐的。
在先秦诸子中,庄子的思维方式是至为独特的。学术界一般把它概括为直觉思维。这里说的直觉,是指超越于一般感性和理性,采用非分析判断的、非逻辑推理的方法,通过感悟、借助诗性等途径,实现直接的本质理解和综合的整体判断,属于中国传统的一种整体认知方式。有的学者考虑到它的常规、冲决框范、不受限制,以想象、联想和逆向、侧向为基本特征,称之为“非逻辑思维”;也有的称之为“意象思维”,即用某种具体的形象来说明抽象的观念或原则,实现一种由具体到抽象的认识飞跃。总之,庄子具有艺术家的其质,不注重外在客观性的知识,以及概念的分析、剖析;而看重实际生活的体悟、主体内在的感受。避开论述性的语言和严密的逻辑推理形式,而采用一种不受逻辑与常识的约束、模糊混沌的言说方式,这有助于突破“言不尽意”的语言局限,收取“义生文外”的效果。
电影学中有“主观镜头”的说法,即拍摄电影时,常常选取影片中一个线索性人物,以其视线角度作为定位的基准点。如果把《庄子》一书作为一部电影来看,那么,作者庄子的视角,就形成了“主观镜头”。各个篇章的人物,孔子也好,老子也好,惠子也好,全都通过这个“主观镜头”来映现,各种事物的观察、情节的展开,也都以庄子的视线角度为基准点,其间带有明显的主观色彩。
中国百年散文是思想启蒙、民主思潮不断发展的记录。
中国百年散文是个性解放和人性觉醒的载体。
中国百年散文是中华儿女团结御侮、高扬爱国主义精神的史诗。
中国百年散文是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和改革开放的颂歌。
中国百年散文是海外炎黄子孙思乡恋乡的乐曲。
中国百年散文是中西文化融合、艺术多元化的画卷。
(三)哲理性。哲理是“在最崇高的土地上成长起来的许多高尚的强有力的思想”(恩格斯),是散文家对生活本质的认识和人生奥秘真谛的揭示,不少篇章冷峻深邃,饱含人生底蕴,能给人以人生启迪。
王充闾(1935-)辽宁盘山人。作家。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,辽宁省作协主席,著有散文集《柳荫絮语》,《清风白水》《面对历史的苍茫》《沧桑无语》《春宽梦窄》等。
喜欢历史文学,似乎并非个人的偏好。
一是由于历史人物具有一种“原型属性”,本身就蕴含着诸多魅力,作为客体对象(比如秦始皇、康熙帝、曾国藩),他们具有一般虚构人物所没有的知名度,而且经过时间的反复淘洗、经久检验,头上往往罩着神秘、神奇的光圈。
二是从审美的角度看,历史题材具有一种“间离效果”与“陌生化”作用。和现实题材比较起来,历史题材把读者与观众带到一个陌生化的时空当中,“从前有座山,山里有座庙”,这样可以更好地进行审美观照。朱光潜说,“年代久远常常使最寻常的物体也具有一种美”,作家与题材在时间上拉开一定的距离,有利于审美欣赏。有道是,距离产生美,一切都会过去,惟有真理永存,时间可以静化功利性元素,正所谓宁静致远,诗化生活,着眼于诗和远方。
三是历史题材比现实题材更具有多义性、不确定性和更多的“空白”,因而具备一种文体的张力。
四是就作者而言,诗人、艺术家“特别喜爱从过去时代取材”,因为这可以“跳开现时的直接性”,“达到艺术所必有的对材料的概括化”(黑格尔语)。
文学是历史叙述的现实反应,在人们对于文化的指认中,真正发生作用的是对事物的现实认识。历史是一个传承积累的过程,一个民族的现在与未来都是对历史的延伸;尤其是在具有一定超越性的人性问题上,更是古今相通的。
将历史人物人性方面的弱点和种种疑难、困惑表现出来,用过去鉴戒当下,寻找精神出路,这可以说是王充闾写作历史散文的出发点。在创作实践上,王充闾的努力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:
第一点,鲜明的现实针对性。前人说,“古人作一事,作一文,皆有原委”。这种“原委”,有的体现在个人的行藏、际遇、身世上,有的抒怀寄慨,或直或曲、或显或隐地宣泄出一已的感谓与见解。
历史是精神的活动,精神活动永远是当下的,绝不是死掉了的过去。读史,原是一种今人与古人的灵魂撞击,心灵对接。俗话说,“看三国掉眼泪——替古人担忧”。这种“替古人担忧”,其实正是读者的一种积极参与和介入。它既是今人对于古人的叩访,审视,反过来也是逝者对于现今还活着的人的灵魂的拷问。每个读者只要深入到人性的深处,灵魂的底层,加以省察、审视、对照,恐怕就不会感到那么超脱与轻松了。
第二点,这些历史文化散文,大多形成系列的组合。
有评论家说是体现了清醒的文体意识;有的概括为“工程意识”。实际上,写作当时并没有像完成一部学术专著那样,先有一个总体构想,然后写出各个篇章。这所谓系列是后来归纳出来的。这些文章的形成,都是在现实中对于人性弱点、人生困境、命运抉择中的种种困惑有了一种深刻的感悟,然后从烂熟于心的史海中找到种种对应人物来“借尸还魂”。
第三点,在这些系列作品中,都有一个共同的核心,就是对于人性纠葛、人生困境的关注。由于人性纠葛、人生困境是古今相通的,因而能够跨越时空的限隔,给当代人以警示和启迪。而这种对人性、人生问题的思索,固然是根植于作者审美的趣味与偏好,实际上也是一种精神类型、人生道路、个性气质的现代性的判断与选择。
第四点,每个系列里的文章并非“平摆浮搁”式的机械组合,而是一种思想意蕴的步步延伸、层层递进、逐步深化。
史学家选择、整理史料,其实,就是一种文本化,其间存在着主观性的深度介入。如何处理好历史真实与艺术的关系,这是在历史文化散文写作中经常碰到的一个问题。古今中外,不存在没有经过处理的史料。这里也包括阅读,由于文本是开放的人们每次阅读它,都是重新加以理解。
明代思想家李贽讲到艺术创造时,说一个是“画”,另一个是“化”。画,就是要有形象;而化,就是要把客观的、物质的东西化作心灵的东西,并设法把这种“心象”化为诗性的文字,化蛹成蝶,振翅飞翔。随着主题意识不断增强,已不满足于传统散文单一的叙述方式,而是大胆引进西方的多种表现手法,吸收其他文学门类的写作特点,辅之以象征、隐喻、虚拟、通感、意象组合等艺术手法,意识流动,虚实相间,时空切换,场景重叠,使散文向现代性、开放性拓展。
读书思考,观察事物,剖析问题,直至执笔为文,都应尽量升华到认知规律以至撷取智慧的层面,而不要停留在简单的信息、知识的复述上。认识对象大体分三个层次:信息、知识、智慧。
所谓规律、智慧,正是这种知识与思想观念的升华,是由死变活、经过转化的知识与思想,是起统率作用的。知识关乎事物,充其量只是学问;规律反映问题的实质,触及深层的底蘊;而智慧则关乎人生,属于哲学的层次。
注重视角选择,尽量选取独特视角。思辨、研索本身就是一种视角的选择,视角不同,阐释出来的道理就完全不同。中国古代哲学家庄子,提出观察事物有三种视角:“以道观之”,从整个自然界来看,无所谓高低、贵贱;“以物观之”,从事物本身来看,往往是重已轻人,自以为是;“以俗观之”,世俗观念往往是趋同的,随大流,人云亦云。
善于提出问题,也就是要有“问题意识”。爱因斯坛就曾说过,他的“脑子里始终都装着问题”。理论是关于问题的理性思考;或者说,理论始于问题。从一定意义上说,哲学不是知识学,而是问题学。这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理解:一是,哲学的基本问题常解常新,是永不过时的,只能随着时代的发展,理解与阐释方式发生变化。它与科学不同,科学的问题一经找到答案,问题便成了知识,不再具有问题的性质;二是,如果说科学给人以知识,那么,哲学是给人以智慧——提出问题本身就体现了哲学智慧。哲学家的贡献不在于他解决了多少实际事,而在于他提出了富有前瞻性、开创性的问题。问题是哲学的发展动力,问题开启了思维探索之门。
重视生命感悟、心灵体验与生命体验。这种感悟与体验,都是个性化的,往往有独到的发现。
组织素材,应窄而深,学会小题大做,切忌大题小做;要“孤军深入”求其自得,力戒空泛而弘廓,泛滥而无归。
庄子为文,可说用尽了各种文学手段,最突出的是:
取譬设喻,驱遣意象,描形拟态,摇曳生姿。庄子通过设譬的手法、形象的描写,就使它变成一个个生动有趣的审美画面。
运用考张、浪漫的手法,通过抒情性想象与叙事性想象,虚构变幻莫测的艺术世界,表现了高超的写生技巧和营构境界的能力;特别是在运用形象生动、丰美诡异、富有感染力的语言方面,可说是达到了极致。
庄子文笔挥洒自如,善于把枯燥艰涩、深邃难解的理论,以浑浩畅达、奇趣盎然的语言出之。
庄子谈道,还惯常应用类似后代散文、骈文的铺陈、排比的方法。
作为抒情天才、丹青妙手,庄子善于运用形象刻画、场面铺陈的手法,来阐明道义、展现情怀。飞扬的意象,诗意的语言,读来真是一种惬意的美的艺术享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