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知道山是什么样的。

年幼的时候，我常在楼下游戏。那会碰巧修路，楼下草坪的附近有片工地，常有大车卸下沙土。

一日正午，阿母来叫我回家吃饭，我拉着她、指着自己堆起的一捧黄土，对阿母说:“你看，这是我的山!

阿母笑了。她摩挲着我的脑袋说:“傻孩子，这算什么山呢?它就是个小土包。“那什么是真正的山?”我问她:“山绿得很呢，等你大一些，就阿母说:能见到真正的山了。

我点点头，推平了山。

过了几年，我已经长成个别人嘴里的大姑娘了。那日我们去远郊公园，一片片郁郁的翠色流过车窗，玻璃顶上是一个个弧形的分界线，割开了湛蓝和深绿。我对阿母说:“你看，这儿有山!阿母又笑了。她摩挲着我的手背说:“傻姑娘，这哪是山呢?不过是几个小丘。我问她:“那什么是真正的山?”阿母说:“山高得很呢，等你大一些，就能见到真正的山了。”

车向前走，掠过了山。

时光飞逝，堪比流水。我和几个朋友去了一趟泰山。从脚下望，它巍峨的立在那，好像撑起天与地的一柱。它满身都是碧色的，或深或浅，在朝日下镀了金边，却压下一片暗色

我拿出手机，点开了阿母的视频通话。屏幕那头很快传来了阿母的呼唤。我从下头仰着拍，层层叠叠的绿几乎占满了屏幕里我的那一角。

我对阿母说:“你看，这可是真的山!阿母的笑脸在屏幕里，有些卡顿。她用指腹擦了擦镜头说:“傻丫头，遮住日头的算什么山呢?看起来乌涂涂的。

我问她:“那我要怎样，才能看到真正的山呢?”

阿母说:“山亮得很呢，等你上山去，就能见到真正的山了。我挥挥手，走向了山。

艰难的一天过去，我们终于在天色渐晚的时分登了顶。光晕染红了天边的夕云，暮色四合，山顶的天却仍然亮得惊人。有飞鸟一层层略过不远不近的树梢，一枝枝崖边的深碧随之晃晃悠悠，如同上好的绿松石，潋滟着光华摇动。

我拍了张相片发给阿母，在聊天框里打字写道:“你看，你说的、这是真的山!”阿母发来一个笑脸表情。她双击我的头像拍了拍说:“好孩子，这就是山!”

听着梦里出现过很多次、一直梦寐以求的言语，我却突然觉得很乏力。或许、山不是山，或许、

山不止是山了。我开始疑惑:它真的是山吗?我追逐向往了那样久的山，它只是这样吗?我问阿母::“山为什么要有定义?

阿母说:“因为前人给山下了定义。

我又问:“为什么我要听前人的?”阿母说:“因为大家都是这样做的。我说:“大家都这样就一定对吗?!阿母沉默了，良久没有答我。当然，我也无需一个回答了:毕竟我早已不再年幼，阿母也不再能轻轻抬手就摸上我的头。她乌黑的发已经被时光染出几缕白，秀美的容颜也悄然添了岁月的纹路，纹在她额头眼角，像连绵的山脉。我看着聊天框，发现阿母不再能轻轻拾手就摸上我的头。她乌黑的发已经被时光染出几缕白，秀美的容颜也悄然添了岁月的纹路，纹在她额头眼角，像连绵的山脉。我看着聊天框，恍然发现我与阿母不再那么亲密了，思想也不再那么相似了。

我努力望，望见了山。

我的船在俗世里流，却驶向自由。

四岁那年的山是山，十五岁那年的山是山，十九岁那年的山也是山。不自觉间，我早已经见过了真正的山，也经历了无数次远望和近观。

于是那一叶孤舟，曳过时光的河。连岸的起伏或稚拙、或温柔、亦或巍峨。黄和绿，光的色彩交织在柔软与坚实的触感里，大地的指纹在我目光中隆起，特殊的卯理蔓上我的历史。

回头看，轻舟已过万重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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