卢纳提克将会永远记住这个夜晚。仓库里满地都是雏鸭的绒毛，绒毛柔柔的，满地散落。坐在稻草堆上，她抓起旁边的绒毛，一把、一把，尽可能多地藏进她的小被套里，她的脚边，那块被子差不多已经鼓鼓囊囊的了，任务远远还没有完成。可卢纳提克似乎得到了千百年后某些神秘力量的指使，亦或是单纯地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突然侵扰了她的思绪，她作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：独自一人跑到山坡上，那个晒被子的地方，把被子放了上去。

被子孤零零地躺在那两条线之间。静谧的月光下，蓝白相间的方格被映照着，反射出清冷冷的光。鸭绒聚集在某一个被角上，卢纳提克看见，其他的被子角轻轻的，正被冬夏交际的风吹地卷起来、又耷拉下去，一直重复、重复、重复……外面还有一些小虫子的叫声、一些蛙类的咕咕声，她问到一些远处麦地的芳香，以及冬夏交际夜晚独有的味道。空气干燥，卢纳提克感觉这一切都是死寂的，唯有奔跑才能让她重新感觉到生命的跳动。她在原地蹦了蹦，接着，提着裙子顺着小山坡一路俯冲下去。晨跑不令人愉快，然而这却是令人愉快的，因为她终于稍微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。回到仓库，卢纳提克面对着杂乱的置物架挑三拣四，最后选中了一把外婆平时用来杀鱼的、血迹斑斑的剪刀。被开膛破肚的鱼，仍然顽强地跳动着心脏，可就在这把刀下，无数个心脏被刺穿。这把刀一定要用来做最残忍的事情。卢纳提克这样想着，慢悠悠，一步一步地重新爬上小山坡。

在冬夏交际的晚风里，她右手举起剪刀，向前移，又向后移，最后默默地坐下了，就在这条被子旁边，她盘着腿，坐了很久很久：重新闻麦香，听夜晚农场的声音，看着被角卷起又落下。关于童年、梦幻、游乐场、穿方领连衣裙的少女、卡死在椰子壳里的虎皮鹦鹉、皱着眉头的家人……在这样寂静的月光下，卢纳提克第一次感觉这些东西离自己这么近，又是这么远，她感觉自己像是悬浮在空气中，马上就要乘着这条被子飞走，飞离地球，抵达人类从没有去过的外太空，从此与这个世界脱离任何关系了。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？一种恶性的空无驱使着她，捏起被角，一剪刀剪了下去。

满天都是雏鸭的绒毛，绒毛轻飘飘的，满天散落。在这个夜晚，卢纳提克仿佛感觉剪断了自己一切的回忆。月光穿过绒毛，照在卢纳提克手中的剪刀上，剪刀映出冰冷的光。她也像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，奄奄一息的心脏终被这寒光刺穿了。

对自己最残忍的事并非伤害自己，而是抛弃过往的一切回忆。可是回忆不会被剪断。被子被剪碎了以后，卢纳提克又把那晾被子的线给剪了，线一剪就断，那是一场简陋的、自导自演的戏剧，幕布都是用被子做成的——而现在，没有谢幕、没有欢呼，这场戏剧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正式落幕了，就在这个冬夏交际的晚上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奉贤中学 湖畔书馆 侯益辉老师推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