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年前的夏天。
那个叫太野的男孩还在那里,那个时候的郊野那一块人烟稀少,有一块水泥的高地,看下去是池塘,不知深浅,水面上长有芭蕉叶样的荷叶,不过很少有荷花。
太野总是一早就守在池塘边,也从没有人问过他在做什么,有人说他是在听夏天的蝉叫。
“知了——知了——的,对孩子来说很新奇吧?”小卖部系着围裙的大叔叉起腰来,大笑了几声说道。
“蝉这种东西随处都有吧。”水霁太太不满道,“……那孩子总像老鼠一样。”
“哦?这怎么说。”大叔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池塘边的太野,转而认真打量了一番,那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木讷的孩子了,他很少有别的什么表情,木然得如同街边小摊上一只扭曲的黄鸭玩具。
“老鼠?他偷东西么?”大叔像是怕被太野听到,凑近了问。
“贼眉鼠眼。”水霁太太并没有多加解释,她转身掀开了水晶串成的珠帘,接着是一阵叮铃叮铃的碰撞的声音,外头是烈烈的阳光。她走了。
大叔虽然感到被怠慢了,但还是探身回道:“慢走啊,水霁太太。”
说罢了,便躺在了舒服的摇椅里,长长地吐了一口气,悠哉悠哉地听起了蝉叫。
找些吃的来吧。大叔眯缝着睁了半只眼,伸出手摸索着。毛玻璃桌上散落着几卷刚拆开只吃了几片的山楂片,橙金的日光透进来,在桌边的一壶玻璃器皿里折叠扭曲,溢出了紫红的光泽。于是麻利地捉住,撕开了包装,嚼了几片,他坐在摇椅里晃悠着,一面看向了烈日下的太野。
那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?也许是像大家说的那样智力缺陷吧。大叔想,摇椅慢慢晃着,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。
大家也就是这么说找个乐子而已,也不怕太野会生气,说出“人格侮辱”什么的话,因为太野只会沉默,像一块青灰色的沉淀的基石。
这时,早川大伯挑着一副扁担远远地沿着岸边来了。小卖部大叔便将目光转了过去。
早川拖拉着一双快磨得没了底的草鞋,歪歪地带着一顶宽檐的草帽,遮住大半边脸,和往常一样,他缓缓走到太野跟前,接着一挥大手说:“太野今天也很早哇。”再向西走去。
人们也都知道大伯是去坟堆那儿转一圈的,他总偷抹了眼泪说是去看老婆,又哭哭啼啼地说他老婆是被车给撞死的,可大家都知道,大伯从没结过婚,这荒郊野外也从来没有过车。
“他是疯了吧。”这是水霁太太的结论。
小卖部大叔看着那两人,哼哼笑了两声。没人说过不准笑,是不是?谁又管你是嘲笑还是怜悯呢?
大叔缩在躺椅里,用蒲扇扇着风,眼渐渐阖了起来,荷叶的影子直沿着波纹蔓延,油绿地映入他扁平的瞳孔里,眼前的景物渐渐浑浊了,连着早川和太野一起……
郊野的日子总是这样千篇一律啊。他迷迷糊糊地想。
夏天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,在知了知了的合奏里——又是一年夏天。
小卖部里没有什么人,吊扇在头顶上孤零零地转着,吱呀吱呀,没有什么风。
“说起来……很久没有再见到那孩子了啊。“小卖部大叔熟练地接了零钱,从冰柜里掏出一根棒冰递过去,说道。
“谁知道呢……”水霁太太一回头,不知是看见了什么,让开了一条道来,又继续说道,“是死了吧?”
说着,水霁太太的身后走出一位青年来,他在柜台上丢了几枚硬币:“来一包烟。”趁着大叔找烟的功夫,就闲聊了起来:“是在说太野吗?”
“是呢。”水霁太太答。
“那个孩子真可怜啊……”青年倚在了柜台上,“据说很早就得了病。是去年冬天吧?去年冬天就去世了。只有七岁,真是可惜啊。”
“唉?是那样的病吗?”大叔停下了动作,“不是……智力缺陷什么的吗?他经常一个人听一天的蝉叫声,很奇怪吧?”
“哪有那样的事。太野是听不见声音的孩子啊,怎么听得见蝉声呢。”青年接过烟,笑了笑,“谢啦大叔。”接着转身走远了。
……
“今年夏天的蝉叫得还真响啊。”大叔剥了一卷山楂来,囫囵吞进了嘴里,嚼了嚼,又吐了出来,大声嚷道,“该死,是过期了的。”
真奇怪,明明是昨天刚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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