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老头家里又有吵骂声了。

“瞧瞧这老余家的几个儿子，自从老余死了，天天在这吵着嚷着争土地争遗钱，让人不安宁！”奶奶织着快要织好的毛衣，“要说这老余啊，也真是苦命，种了大半辈子苹果，终于种出好苹果富裕了乡亲们，却摔断腿得病死了！生前几个儿子不闻不问不说，到死了，没一个愿意花钱办事，不孝啊......”

我皱皱眉，收拾好行李，转身走到窗前，探头去看对面的动静。乡里的灯火是寂静的，四野无声。余老头家里亮着灯，透过橄榄色的窗纱，只看得清几个影影绰绰的黑影。它们来回走动着，倒映着几声刺耳的斥责和吵骂，忽明忽暗。母亲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，我看着这苹果，思绪被牵引着......

我是在陕西黄土里跑着长大的孩子，喜欢踩着脚下这片黄土，试图去抓早间尚未消散的白雾，去享受夹杂着黄沙的风的拥抱的感觉，这是我的野性。用大人们的话来说，就是黄土高原上疯玩儿的野丫头。由此，我和谁都合得来，除了余老头。原因是，我摘了他的苹果。

那年，这里还只是黄土，没有一眼望去全是翠绿，没有绿树成荫。依稀记得从我出生起，就有一群人在研究种果树，苹果树。余老头就是带头的那几个人之一。他带着一群戴着羊角帽的老汉儿，连续种了一年又一年的苹果，还是没种出来让人满意的，能让这沟壑纵横、充满穷困气息的陕西农村摆脱贫困的苹果。一年种不出来苹果；一年种出来了，可是又黄又酸又涩；又一年终于种出了又大又甜的苹果，可是量极少，一棵树上就几个。跟着余老头的人也越来越少，但他却一直坚持着，总是信心十足地笑着说：“一定会种出好苹果！”余老头是极固执的，哪怕是只有一点点希望，他都不愿意放弃。

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，在我六岁的那一年，终于种出了一批产量多，红通通的大苹果。

大家都说：“这次的苹果肯定行了，一定能卖个好价钱！”

我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苹果！在一个午后，我提着篮子，用杆子把树上的苹果都摇了下来，这一个个苹果又红又大，好似一张张笑脸对我绽放笑容。我拿起一个苹果：“哇！好甜啊！”我偷吃了苹果还不够，拿起杆子摇了更多的苹果下来。我把苹果捡到篮子里去，往我家的猪圈跑去。

大人们发现我的时候，我正在猪圈里和一群小猪香香地啃着苹果。

回去之后，自然少不了我父亲的一顿“毒打”。

我仍清晰的记得，那天他痛心疾首地抱起地上摔烂的苹果，将泪未泪地蹲坐在地上，连山间兀然而起的鸟鸣也和着他的哀嚎。午后朦胧的日辉照在他身上，照着他被土地压驼的背，衬得他的头发愈加苍白：“可惜喽！可惜啊！”

随着年龄的增长，环境也不断在变化，周围多了一抹抹耀眼的翠绿，黄土即将成为绿洲。余老头种的苹果质量产量也越来越好，收成好了，每家每户的日子也都富裕起来了。年纪稍长的我去了城里读书。我也为小时候做的那什子荒唐事而感到羞愧。日后见着他也总因心虚绕着道走，他倒也不介意，看见我依旧热情地打招呼，给我摘苹果吃，和我聊天，说他没见过世面，没见过外面的世界，让我好好学习，替他去看看，但别忘了家乡......

母亲说，余老头从田坎上摔了下去，伤了腰断了腿。十月，灯火不胜秋寒，染了风寒死了。他的几个儿子开始争遗产和土地，隔三岔五传来吵架声。瞬间一阵苦涩蔓延心头，灯火颤抖着呼吸，月色入户，我站在窗前，听见对面的动静渐渐模糊了，轻声叹了口气。

余老头这一生都在为苹果树活着，每一棵树他都曾用手亲自抚摸过。小时候总不明白他为何对种苹果那么执着，现在总算明白了：小而言之，他想让每个人都吃上甜苹果；大而言之，他是想通过种出好的苹果来改善家乡贫困的窘境和恶劣的黄沙环境。

对他来说，他所守的不仅是那一片地、那些树，更是一份鲜艳的情怀。我也明白了他对我说的那些话，好好读书，勿忘家乡。

他对这里爱得深沉。

听奶奶说，他被埋在了山上最高的那棵苹果树下。

 南桥中学 图书馆 推荐